引用格式：刘欧.人工智能时代的可持续技能测评[J]. 中国考试, 2025(3): 1-6.
作 者
刘欧，美国教育考试服务中心（ETS）研究部副总裁。
摘 要：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对于劳动力的技能需求不断迭代更新，可持续技能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在此背景下，未来的测评将日趋多模态化，并与学习需求进一步融合，以向学生个人和教育整体发展提供有效信息为目标，更加关注过程而不仅是结果。同时，对技能的培养应贯穿于教育的不同阶段，覆盖基础教育、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而技能测评在各个阶段的重心也有所不同。基础教育阶段应将测评范围扩大到涵盖可持续技能，革新技能测评技术，将测评目的从选拔转向为学习者提供有效信息；高等教育阶段将逐渐减少对标准化考试的依赖，帮助学生培养职业发展所需的可持续技能；职业教育也同样应将指导学生未来发展作为最终目标，重视对可持续技能的培养与评价，以更好适应时代的变化与社会需求。
关键词：可持续技能；技能测评；未来劳动力；人工智能时代；美国教育评价
一、背景介绍 人工智能发展与自动化的普及对当今职场造成了巨大冲击。2017年，美国麦肯锡全球研究院（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预测，全球在2030年之前大约会有三亿七千五百万人需要更换职业赛道，约占全球总人口的14%[1]。随着2022年底开始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爆发式应用，其对未来职场的影响变得更加深远。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预测，人工智能将影响全球40%的劳动力市场，其中既包括常规工作，也包括高技能工作[2]。人工智能将取代人类执行许多常规性和重复性工作，对于一些高技能工作则可以起到辅助作用。换言之，人工智能对于从业者的影响，大多是代替人类执行工作中的某一部分任务，而不是在整个工作中取代人类。例如，负责招聘的人力资源管理岗位过去需要花费时间起草招聘文件，阐明招聘人员的背景、学历、经验要求以及薪资待遇等，现在则可以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在几秒钟之内生成招聘广告。又如，护士的一部分常规工作，包括测量身高、体重、血压等都可以被人工智能所取代，而与病人交流沟通、对紧急突发状况的预判和临场反应仍是目前人工智能无法取代的。医生和患者的交流也是如此，医生为患者及其家属提供的医学教育和交流沟通也不是人工智能能够轻易代替的。 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在报告中指出，全球有44%的职业核心技能将在未来五年中发生变化，人工智能会取代大约8500万份工作，但同时也会创造9700万份新的工作[3]。诸如数据输入、行政秘书、会计、低端制造业、基础机器维修等对专业技能要求较低的工作很容易被取代，而数据分析、数字化市场营销、自动化、信息安全、软件应用开发等新兴高技能工作则前景广阔。技术技能的快速变化要求从业人员必须在短时间内学习并掌握新的知识技能，因此，终身学习能力、团队协作能力、有效表达能力等一些可持续技能（durable skills）在人工智能时代就变得愈发重要。 二、人工智能时代对技能的要求 人工智能时代的核心技能大致可以分为四类。第一，基础能力，即基本的读写能力和算术能力。这些能力看似简单，但与从业者在职场的成功程度（如薪酬水平）有很大关系[4-5]。在国际经合组织和ETS承办的国际成人能力测评项目（Program for the International Assessment of Adult Competencies）当中，阅读水平低于一级（共五级）的成人月均薪酬为2939美元，而水平在四级以上的成人平均月薪则为6717美元[4]。第二，专业能力，即最常见的学科技能，如数学、物理、计算机等学科专业知识素养，这些素养和技能通常是胜任工作的基石。随着科技的发展，专业能力的迭代更新也渐趋加速，目前许多专业技能可能在五至七年内发生很大变化，在未来则可能以更快的速度迭代。例如，C++在2000年到2010年左右曾是使用最多的计算机编程语言之一，如今则被Python等语言所取代[6]。第三，数字技能。在数字化背景下，具备一定的数字素养同样非常重要。从业者需要懂得使用一些基本的数字工具并了解网络安全知识，才能够利用先进科技辅助日常工作。第四，可持续技能，这也是本文讨论的重点。由于学科知识和技术的快速更新，人工智能时代对人才的技能要求也在发生变化，可持续技能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世界经济论坛预测，许多可持续技能将会成为未来重要的职业技能，包括分析能力、创造力、坚韧力、自驱力和动机、好奇心、终身学习能力、科技素养、同理心、领导力和社会影响力、质量监控能力等[3]。这些技能不属于任何学科和技术能力，是可以让人们无论身处何种境况都有机会获得成功的综合素养。现代工作环境更加强调通力合作和多元文化，因此，未来的职场从业者不仅需要具备交流沟通、解决问题和协调组织的能力，也需要具备开放性思维、良好的情绪控制和行为控制能力，能够正确对待别人的反馈，在工作上还需要具有灵活性和自驱力[7]。总之，未来人才不仅需要具备合格的专业技能，也需要拥有终身学习能力和一系列其他可持续技能。 随着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科技进一步发展与深化，可持续技能将成为未来人才竞争力的核心要素，其培养将贯穿基础教育、高等教育以及职业教育三个阶段。 三、未来测评的发展趋势 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科技发展不仅对人才所需掌握的技能提出了新要求，其在教育行业的深化应用对测评领域也产生了重要影响，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测评和学习的融合。未来的测评会和学习需求进一步融合。目前，高利害测评通常独立于日常学习之外，以达到排序和选拔的目的。这些测评一般是标准化考试，对学生的学习并没有太多帮助。未来测评的关键目的之一是促进学习，相关举措包括把长时间的测评化整为零、分割测评项目、为学生提供个性化测评等，以确保学生在测评过程中能够体验真实情境。现代测评与教育技术已经可以在答题过程中为学生提供即时反馈，同时指导学生学习新的知识点或者巩固原有知识。这种个性化的反馈将测评和学习加以融合，既降低了传统测评的风险，又增加了即时学习的机会[8]。 第二，测评的用途将进一步扩大。未来测评的用途和意义不仅在于选拔，还会更加关注其所能够提供的有用信息。测评的真正意义在于辅助并提高学生的学习，为学生提供个性化的实时反馈。测评也可以帮助教师了解班级的整体学习情况，从而调整教学策略。另外，测评还可以为学区和地区提供区域性反馈，辅助教育目标的重新规划和资源调配。例如，美国教育部的州评估竞争性拨款项目（Competitive Grants for State Assessments）在2024年资助了北卡罗来纳州与ETS合作的新型测量项目。该项目侧重于三类可持续技能的测量，分别是批判性思维、协作能力和表达沟通能力。其主要目标之一是建立一个数据系统，让教师和学校及学区能够及时通过测评结果掌握学生的能力发展情况[9]。 第三，测评将更加关注过程，而不仅仅是结果。随着测评的数字化，学生答题时会产生大量的过程数据。这些数据有助于测评者更好地了解学生的认知途径、解题思路以及作答方式和特征。具体而言，过程数据不仅可以让教育工作者了解学生在每一道试题上花费的时间、做题的顺序、是否修改答案，也可以呈现学生在出现测评疲劳或者时间不够的情况下如何取舍。通过了解学生的答题方式和途径，可以生成个性化的反馈辅助学生的学习。另外，在测评复杂程度较高的多维度技能（如合作解决问题的能力）时，测评者可以利用数字化平台获取学生之间的互相讨论及协商数据，观察他们如何达成最后一致的解决方案。这些测评数据不仅是评判学生最终表现结果的证据，而且能够很好地描绘学生的答题思路，可以用来生成反馈以促进其未来的学习。 第四，测评的多模态化。未来测评会日趋多模态化，采用新颖多样的测评形式对学生的技能进行评估并赋值。测评会使用文本、音频、视频、增强现实（AR）等测量手段，进一步深化和扩展对技能的测量。例如，以往在测评交流沟通技能时，侧重于词汇、语法、语音、语调等语言方面的技能掌握，而随着新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应用，测评可以扩展到非语言层面，如面部表情分析、眼神分析、手势、肢体语言等。总之，人工智能的应用在很大程度上深化了对各类技能的测评。 四、不同教育阶段和情境下的技能测评 人工智能时代，核心技能尤其是可持续技能的重要性愈发凸显，这就要求对技能的培养贯穿教育的不同阶段，覆盖基础教育、高等教育以及职业教育。许多在高等教育阶段和职场中急需的技能其实在基础教育阶段就应当及时予以培养，因为这些重要技能的发展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例如，各个发展阶段对可持续技能的定义基本类似，但表现方式随着情境的不同而有所不同。此外，技能培养在各个阶段也会有不同的侧重，这也使得技能测评在各个阶段的重心发生变化。从技能测评研究的角度出发，基础教育、高等教育和职场测评的一个共同点是关注如何通过有效的新型测评方式帮助学生或者从业人员展示他们拥有的技能，以及如何从不同的角度记录这些技能的发展状况。 在基础教育阶段，技能测评改革应着重于三个方面。一是扩大测评范围。目前，基础教育阶段的测评主要侧重于对学科知识的测评，而学生在日后的学习和工作中需要使用的许多其他技能则没有在测评中得以体现，从而可能导致学生错过培养这些技能的黄金时期。因此，基础教育阶段的测评范围应当扩大到涵盖可持续技能的测评。二是革新技能测评技术。新技术的应用给教育测量带来了深远影响，测量手段得以更加多维和多样化。新型测评方式可以弥补传统测量手段的不足，通过提供模拟真实的测评情境，以更能吸引学生注意力的测评方式[10-11]和更准确的数据收集过程，更精准地进行测量和评估。三是改变测评目的。测评将不再集中于选拔等高 利害目的，而是转向以辅助学习为目的。测评的用途会更侧重于为学习提供诊断信息。另外，测评的终极目标也将从给学生排序转化为向学生提供个性化反馈[7]。由美国素养成绩单联盟（Mastery Transcript Consortium）开发的技能成绩单，作为一种基础教育阶段可使用的测评工具[12]，反映了人工智能时代对技能的新要求。技能成绩单与传统考试成绩单的区别在于其记录的是学生的技能水平，而不是学科成绩。技能成绩单可以记录批判性思维能力、协作能力、沟通能力等，证明这些能力水平的证据来源于不同学科。例如，数学教师可以通过课堂讨论、作业、测试以及自己的观察提供学生批判性思维方面的证据；体育教师可以通过学生参加体育活动时的表现提供毅力和沟通能力方面的证据。此外，技能水平的证据还可以来自校外活动。例如，社区负责人可以通过学生参与的相关社区活动提供其协作能力和领导力方面的证据。技能成绩单除了能够有效记录学生的综合能力水平外，也可以用来申请大学。目前，美国有将近四百所高中已采用技能成绩单作为测评工具[12]。 高等教育阶段也愈来愈重视对可持续技能的测评，具体表现之一是标准化考试的重要性逐渐被削弱。标准化考试成绩曾是美国大多数高等院校的招生要求之一[13-14]。然而，在新冠疫情之后，许多高校取消了这一招生考试要求，主要出于三个原因。其一，标准化考试无法保障教育公平。例如，少数族裔学生在招生考试中通常表现不佳，黑人和西裔学生的测评成绩往往不如白人和亚裔学生；在教育资源上，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学生往往无法像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学生一样通过参加课外培训班以提高考分。其二，许多高校存在生源不足的情况，希望能够通过降低申请标准以吸引更多的申请者。因此，高等教育测评也会逐渐从以选拔为目的转为帮助学生的发展和学习。目前，许多高校开展了帮助学生培养职业技能的服务，为学生提供相应技能测评，以便其了解自身优势和需要提升之处。其三，高校亟须以新型测评方式提高毕业率。美国高等教育的一大瓶颈是学生毕业率相对较低，四年制大学的学生在六年内的毕业率只有64%[15]。而美国大学的学费额外昂贵，平均一年学费约为38270美元；如若再将学生贷款利息和读大学带来的收入损失考虑在内，上大学的总成本会超过五十万美元[16]。因此，高校急需能够帮助学生学习的新型测评方式和工具，以降低学生流失率并提高毕业率。 技能测评在职业教育和发展中也有广泛应用前景。职业技能测评可以大致分为选拔性和发展性测评。选拔性测评可以帮助雇主挑选人才，属于高风险、高利害测评；而发展性测评则是帮助在职员工继续培养职业其所需技能，完善人才的向上发展。鉴于美国高校的低毕业率，工作市场上有约7100万在职员工未获得大学文凭[17]，他们亟须对自己的职业技能进行认证。此类认证也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技术类认证，如软件使用、英语水平、计算机资格证等；另一种是可持续技能认证，如批判性思维能力、交流沟通能力、谈判能力等。美国职场目前还面临劳动力不足的困境，许多职位招聘不到合适的人才。美国劳工部于2024年9月公布的数据显示，美国劳动力市场有800万个空缺职位，而求职人员却仅有680万人[18]。基于此，美国联邦政府和州政府都采取了让用人单位降低招聘标准等措施，一些行业的招聘中已经不再要求大学文凭，而是转为考查技能。这种转向为技能测评提供了新的机遇，也体现了政府和企业对于人才不足的必然反应。当大学对人才的培养已经无法满足企业的用人需求时，社会就需要更快更有效的人才选拔和甄别方式以满足经济发展的需求。 从职业技能测评的研究层面出发，有效的测评工具应涵盖以下五个方面：1）对个人职业兴趣的了解；2）对职业能力的测量；3）对与职业相关的可持续技能的测量；4）技能的培训；5）基础认知和数字技能评估。以职业兴趣为例，可采取创新题型，为受试者提供真实的工作情境以了解其职业兴趣，并提供可指导未来发展的结果报告，让受试者了解通过何种途径进一步明确自己的职业兴趣和就业机会。 除职业技能测评工具之外，开发可持续技能测评工具也很重要。虽然许多政府和机构都提出了对未来可持续技能的预测，但能够进行有效测评的工具却不多。可持续技能测评工具需要突破传统试题设计，真实反映工作情境，体现新技能的多维度和复杂性。例如，可塑性（coachability）是新近被提出的可持续技能之一，反映个人积极回应外界反馈的能力，以及是否表现出好奇心和终身学习精神，主动学习以发展自己的技能和能力[19]。这种新型技能测评需要建立在明确定义和真实测量场景之上，属于未来技能测评亟须探索的方向。需要指出的是，测评手段和工具固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为学生和从业者提供与之匹配的发展计划。通过测评了解自身不足只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测评的最终目的是指导行动，以促进进步。与测评配套的培训是进步的重要环节。例如，在进行批判性思维能力的测评之后，可以为批判性思维能力不足的个人提供配套的思维培训，帮助其找到改进的方法。 五、结束语 未来职场的需求会随着技术的发展不断更新，而唯一不变的是对终身学习能力的需求。由于学科知识和技术技能的快速迭代，未来职场会更倚重于可持续技能的培养和发展。人才不被淘汰的基本素养包括若干重要的可持续技能，如批判性思维、分析问题的能力、交流沟通、解决矛盾冲突的能力、开放性思维和终身学习的能力，等等。这些能力可以让人才快速适应职场的新变化和新环境，在多元文化情境中顺利进行合作与沟通。技能测评在未来人才的定位和培养中将起到重要作用，不仅能够为人才提供技能框架，还能够为人才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有效的实时信息。 致谢：非常感谢ETS的资深项目经理王媛女士在本文构思和修改过程当中提供的宝贵意见和帮助。
参考文献略